俗话说“百善孝为先”，孝亲是天经地义的亲情使然，也是仁爱精神的根本要求。

壹朱子孝道的本旨

《说文解字》对“孝”的解释是：“孝，善事父母者，从老省，从子，子承老也。”段玉裁注：“《礼记·祭统》曰：‘孝者，畜也。’”清代徐灏进行笺注：“《孝经说》曰：‘孝，畜也。畜，养也。’”朱子说：“善事父母为孝。”

行仁自爱亲始。据孔门弟子有子的理解，君子专心致力于根本的事务，根本建立了，治国做人的原则就有了。孝敬父母、敬爱兄长，便是仁道的根本。孟子曾言“尧舜之道，孝悌而已”。孝悌是行仁结出的果实，正如程颐说：“仁主于爱，爱莫大于爱亲。”真德秀认为：“仁孝同源，故孝者必仁，而仁者必孝。”朱子也说：“仁者，爱之理，心之德。为仁，犹曰行仁”“仁是孝悌之母子，有仁方得出孝悌出来，无仁则何处得孝悌”。仁是孝之体，孝只是仁的发用。真正仁爱的人，内心有善良的品德，懂得爱人的道理。就如仁之水是孝的本源。仁之水流经第一个“池塘”是孝悌，流经第二个“池塘”是仁民，流经第三个“池塘”是爱物。亲亲排在首位，向外推广孝道就可做到仁民、爱物。朱子说：“推爱亲之心以爱人，而无所疾恶；推敬亲之心以敬人，而无所慢易”，如此“则天下之人皆在吾爱中矣”。将之向天下推广，最终可以达到“己欲立而立人，己欲达而达人”“博施于民，而能济众”。由此，就可建立社会、自然的和谐关系。子女对于父母必须“生，事之以礼；死，葬之以礼，祭之以礼”。子女尽孝道是人一辈子无可避免的事。子女入孝出悌，为万善之根本，是人道的大端。孝的根源在于符合天理，天经地义，所以朱子说：“孝者，百行之源。”人类道德的本源都源于对他人的关切。所以朱子在《朱子家训》写道：“父之所贵者，慈也。子之所贵者，孝也。”这就要求子女要遵从孝道。在朱子看来，子女有子女之本分，父母有父母的本分，子女对父母的孝是子女毫无疑义的职责。子女对父母的孝也是古今人类共有之义理。孝悌之道自爱亲始，是最基本的道德规范，如果不能做到，那么其他一切的道德都是空谈。

作为子女对父母亲应当止于至孝。天之所生，地之所养，没有比人更高贵的。父母完好地生下孩子，做儿女的也要把身体完整地还给父母，这才叫作孝。不使身体受到损伤，不使名声受到污辱，这才叫作完整。所以君子举手投足间都不敢忘掉孝道。所以走路的时候光走大道而不走邪径，过河的时候要乘船而渡而不游泳而渡，不敢拿受之父母的发肤来冒险。因为每说一句话都不敢忘掉父母，所以伤害他人的话不出于口，别人的辱骂也绝不会摊到自己身上。不让自己的身体受辱，也就等于不让自己的父母受辱，做到这一点，可以称得上孝了。父母对自己发怒，自己不记恨父母，脸上不显露痛苦，坦诚地接受父母的责罚，这是最高境界的孝顺；父母责难，心中不记恨，脸上不显露痛苦，这是第二层境界；心中记恨，脸上显露出怀恨的样子，这是最低的境界，就是不孝了。这就揭示了“色难”的原因。所谓“孝顺”，其内在含义是“孝”与“顺”为孪生兄弟，密不可分。在一定程度上，顺从父母之意是为孝的重要表现，父母顺心了，自然就心情和悦了，这也是善事父母的表现。子女能够立身行道，扬名于后世，以显父母，这是孝道的终极目标。

贰朱子孝道的实现路径

《礼记》中说：“孝有三：大尊尊亲，其次弗辱，其下能养”。朱子在《孝经刊误》中认为：“孝子之事亲，居则致其敬，养则致其乐，病则致其忧，丧则致其哀，祭则致其严。五者备矣，然后能事亲。事亲者，居上不骄，为下不乱，在丑不争。居上而骄则亡，为下而乱则刑，在丑而争则兵。此三者不除，虽日用三牲之养，犹为不孝也。”可见，尊、敬、乐、忧、哀、严、不辱、不骄、不乱、不争、能养皆是孝亲之事。

一是孝从爱身开始。孔子说：“身体发肤，受之父母，不敢毁伤，孝之始也。”朱子也说：“凡危险，不可近。”身体发肤毁伤就会让父母担心。这也就要求作为孝子要注意身体安全，不登高临危；而且也不能作奸犯科，触犯刑宪。这些都是保全身体发肤、生命不受毁伤的限制性要求，以此体察“父母唯其身、疾之忧”。子女以父母遗传的身体来做事，应小心翼翼常怀敬畏之心。日常起居不端重，为国家做事不忠诚，面对工作如儿戏，对朋友说话不算数，临阵作战不勇敢，都是不孝，实际上会殃及父母。

二是养亲与居敬结合。孟子说：“孝子之至，莫大于尊亲。”朱子强调“孝”要建立在“心至于是而不迁”的“敬心”的基础上。孝之为孝，不出爱敬，孝顺父母要真心实意，要有好的脸色，物质奉养与精神慰藉兼顾。用佳肴美味，岁时祭祀，这不能算作是孝，只能算作是养。如果单纯养其亲而敬不至，则与养犬马无异。朱子说：“言人畜犬马，皆能有以养之，若能养其亲而敬不至，则与养犬马者何异。甚言不敬之罪，所以深警之也。”所以作为孝子在竭力事奉父母的同时，还要保持和气、婉容、愉色和美言。平时讲话要得当，要回避称“老”字。朱子认为“盖孝子之有深爱者，必有和气；有和气者，必有愉色；有愉色者，必有婉容。故事亲之际，惟色为难耳。服劳奉食未足为孝也。”因此，凡是深爱父母的儿女，要有温和的气质、愉悦的表情、委婉柔顺的态度，将服劳奉食与居敬结合起来，做到毫无勉强之意，即使父母去世之后还能坚持不改，小心翼翼行事，不连累父母被人诟骂，终身行孝。

三是悦亲。子女要让父母生活快乐，除了满足父母的口腹之欲，作为孝子的还可以通过各种游戏悦亲，想方设法让父母快乐。子女要让父母脸上增光，立身行道，显亲扬名。理想的境界是正规赌篮球软件：的人都称羡喝彩地说：“有这样儿子的爹娘真是有福气呀！”孝道的最高境界是养志，而不是单纯的养口体。养口体是满足低层次的感观快乐，养志则能满足高层次的精神快乐。朱子引用曾子的话说：“孝子之养老也，乐其心，不违其志；乐其耳目，安其寝处，以其饮食忠养之。”悦亲又有“得乎亲”与“顺乎亲”之别。“得乎亲”是指子女擅于观颜察色，看父母喜欢什么，不问对错，以不违拗父母为指向，以讨得父母的欢心；“顺乎亲”是指使父母欢心喜悦，又要使父母不陷于非义之中，应当“父子责善”，顺义而为。朱子认为“得乎亲”是低层次的孝，“顺乎亲”才是高层次的孝，更有难度，但应当努力去做。

四是忧亲。父母爱子之心无所不至，惟恐其有疾病，常以为忧。作为子女也要在日常生活中多关心父母，嘘寒问暖。冬天让父母感到温暖，夏天让父母感到清凉，晚间服侍就寝，早上省视问疾问安；父母生病，孝子必然忧心忡忡；父母病愈，作儿子的才恢复常态；父母亲有病，喝药，子女要先尝尝，烫不烫；医生不是三代传承，就不敢叫父母服他配的药方；父母之年纪不可不知，既“喜其寿，又惧其衰”；父母健在，一般不远游，若远游必告以方位，以让父母知其所在而无忧；办完事回到家，也必须面告父母，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回来，以免父母牵挂。

五是注意“守身”杜绝不孝。孟子所谓的子女不孝有三：“阿意曲从，陷亲不义；家贫亲老，不为禄仕；不娶无子，绝先祖祀。三者之中，无后为大。”这些不孝行为也是被朱子认同的。世俗所谓不孝有五：惰其四肢，不顾父母之养；博弈好饮酒，不顾父母之养；好货财，私妻子，不顾父母之养；纵耳目之欲，以为父母辱；好勇斗狠，以危父母。朱子不主张愚孝，认为父母有过失，子女理应劝谏以尽孝，避免陷亲不义。正因为“阿意曲从”，会“陷亲不义”，朱子并不把对父母的意志完全盲从作为“孝”的内容。朱子曾说：“一家之中，尊者可畏敬，但是有不当处，亦合有几谏时，不可道畏敬之，便不可说着。”他认为“如父子是当主于爱，然父有不义，子不可以不争。”朱子又说：“人情自有偏处，所亲爱莫如父母，至于父母当几谏处，岂可以亲爱而忘正救。”朱子《四书集注》中解释道：“几，微也。微谏，所谓‘父母有过，下气怡色，柔声以谏’也。见志不从，又敬不违，所谓‘谏若不入，起敬起孝，悦则复谏’也。劳而不怨，所谓‘与其得罪于乡、党、州、闾，宁熟谏。父母怒不悦，而挞之流血，不敢疾怨，起敬起孝’也。”这样“微谏不倦”旨在告诉人们无论父母是否听从劝谏，都应当保持恭敬、不冒犯的态度；如若父母不听从劝止，还应寻找机会再次劝止，不可因担心触怒父母而放弃。经过这样的“挽偏”，上不违微谏之意，切恐唐突以触父母之怒；又不违欲谏之心，务欲置父母于无过之地。

六是慎终追远。这是对在世父母之孝的延伸，讲求的是“追孝”“父在观其志，父殁观其行”，以继承祖先志向。孝子失去父母亲，哭得声嘶力竭，言语没了条理文采，食不甘味。到了第三天一定要开始吃一些饭，要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。人总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，不能因为亲人离世过度的哀毁而灭绝了人生的天性，这样就违反了生命的规则；过世的亲人最大的期待是让我们活得更好，这样逝者才能够安心，假如九泉之下有知，看到人间的子女亲人如此痛苦，逝者会更加难过。所以，在世的人就要化悲痛为生命的力量，把自己的生活、家庭照料好，更好地活下去。不能因为哀戚之情伤害了生命的动力。父母祖先去世就应当葬之以礼。对于孔子所说“三年无改于父之道”，朱子认为应当区别对待，不必拘泥于三年。他说：“才说‘三年无改’，便是这事有未是处了。若父之道已是，何用说无改，终身行之可也。事既非是，便须用改，何待三年。孝子之心，自有所不忍耳。若大段害人底事，须便改，始得。若事非是而无甚妨害，则三年过了方改了。”父之道若是君子之道，则三年不改，甚而终身不改；父之道如若不好不坏，可三年之后再改；父之道如为小人之道，则不可再行，无须等到三年之后再改。子女能够立身行道，扬名于后世，以显父母，这是孝道的终极目标。朱子年少失怙，与母亲祝五娘相依为命；出仕后，因奸臣当道，屡屡辞官，为了养亲曾12次请祠，以微薄祠禄维持生活。为了追念先祖，朱子曾于绍兴二十年（1150年）、淳熙三年（1176年）两度入徽州婺源给远祖展墓，后来还对渗水的先父朱松墓进行迁葬。这些都是朱子作为孝子的真实写照。

叁以新时代精神激活朱子孝道文化生命力

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，要以新时代精神激活朱子孝道文化生命力，就要处理好三重关系。

首先，物质奉养与精神抚慰要相结合。孝道最重要的是，父母在世时作为子女应当竭力奉养、孝敬。不仅要满足父母物质经济的需要，而且要关注其精神情感的需要。子女对父母要尽可能地保持父母的健康长寿和精神愉悦，使父母在有生之年得以养体和养志。进入现代社会，社会化的大生产，已经使“扶幼养老”的许多工作转移到社会方面。老年人可以通过社会保险、养老金解决生活和经济需求，通过雇佣保姆、进养老院解决养老送终的问题。但是，养老院条件再完善，生活设施再完备，都不能解决老年人晚年的孤独和凄凉。子女要经常性地探望和交流，以“物质奉养”“愉色”来抚慰年迈父母的晚景心境。

其次，思想教育与法治建设相结合。因儒家的《孝经》已经淡出人们的教育视野很久了，加上家庭少子化，以及应试教育重智育轻德育的影响，家庭和学校的孝道教育受到一定程度的弱化。提倡忠孝之道一直是朱子家教、学校和社会教育的重要内容。朱子说：“身修，则家可教矣；孝、悌、慈，所以修身而教于家者也；然而国之所以事君事长，使众之道不外乎此，此所以家齐于上而教成于下也。”他大力宣传儒家的孝道思想，并编制孝道小学童蒙教材。虽然朱子把孝悌归入《小学》范畴，但行孝却是每个人一辈子的事情。朱子编《孝经刊误》之后，本欲再编纂前人所著，可以阐发《孝经》之旨者作为外传，因无暇顾及而委之弟子黄榦。黄榦于是“辑六经、论、孟于言孝者为一书，厘为二十四篇，名《孝经本旨》”。可惜黄榦所纂该书已亡佚。朱子在湖南岳麓书院讲学时就题写了“忠、孝、廉、节”四个大字，成为书院的校训，激励着一代代青年学子勇猛奋发。朱子还将行孝与知天相结合，通过对张载《西铭》的解释，说明尽诚行孝于父母与事奉天地属于同样的道理。不孝在古代为罪恶之极，《宋刑统》把“不孝”作为“十恶”之一，不能赦免。不孝的情形有：揭露、告发、诅咒、谩骂祖父母、父母；祖父母、父母还健在，却别立户籍及分异财产，就如供养有阙；子女在父母丧制期间，进行嫁娶，就像寻欢取乐，脱去丧服穿上吉服；祖父母、父母去世，隐匿不举行哀悼和葬礼；祖父母、父母健在诈称祖父母、父母已死的；子女不能以忠孝之道事于君父，为君父所憎嫌，自己却背违正道，不责己之非，却向鬼神持君亲名目，诅咒厌魅，图得君亲爱媚于己，是为不孝；子孙为求爱媚而嫌恶、憎恨、诅咒祖父母、父母的，要将触犯者流放发配到两千里远的地方；诈称祖父母、父母已死的，要监禁于一定的场所并强制劳动改造三年。当然，朱子又说：“子不从父不义之命，及力所不能养者，古人皆不以不孝坐之。义当从而不从，力可供而不供，然后坐以不孝之罪。”虽然不孝之罪的古法已废，但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》 第二百六十一条规定，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不孝之罪立法的不足。

再者，孝道理论与孝道实践相结合。孝道是实践性很强的优秀传统文化。当今社会普遍存在对孝道认识不深，对孝道内容把握不准，对孝道传播重视不够；或者重知孝，轻行孝，忽视孝之德；也忽视行孝的具体方法指导。万物皆有理，孝道自然也有当然之则。而每个时代的孝道不但有其共性的东西，又有其个性的内容。哪些是亘古不变的“理一”，哪些又是时代之“分殊”，还需要学界投入更多的精力进行理论梳理与探索。古代曾有三年守制之俗，朱子任地方官时曾发布《晓谕居丧持服遵礼律事》榜文，要求士民依礼守丧，认为：“自今以来有居父母之丧者，虽或未能尽遵古制全不出入，亦须服粗布黯衫、粗布黪巾，系麻绖，着布鞋，不饮酒，不食肉，不入房室，如是三年。”虽然现今时代的礼制已不可能同于古礼，有些孝道的表现形式如今也不必一一遵循，但是合理的地方还是应当有所体现。这就需要在孝道的实践方面作相应的调整，形成社会普遍都能遵循的方案。

总之，尽孝是子女的天职，慈爱则是父母的本分。朱子强调的“孝”，不是一己之孝、一家之孝，而是在践行、推广孝道的基础上，处理好家庭伦理关系的同时，实现人与自然、人与人之间的和谐，引领良好社会风尚。因此，朱子的孝道思想对构建新时代社会伦理、构建中国式现代化社会主义国家，仍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。作为孝子要及时行孝，要珍惜与父母共处的有限岁月，不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。践行孝道应当做到居敬、养乐、病忧、丧哀、祭严五者相统一，将物质奉养与精神抚慰、教育与立法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。孝道是行仁的根本，也是人们的立身之本，舍此则难以自立于天地之间，便不可称之为仁。一个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孝的人，也就很难相信他会爱祖国、爱人民，这话是符合道德逻辑的。

□兰宗荣